網頁版連結: https://cxc.today/store/philostraw/work/22589/reader/166371 --- Chapter43 敬祈 王小七記起了自己的名。 審視起自己的身。 方才那被聲音追擊的記憶瞬間融入他的腦海中,讓他知道在身上爬、往心裡鑽的點滴墨汁 乃是啵啵聲顯化的形象,氣泡落在皮膚時便隨之扭曲變形,形似蠕蟲;那椎心刺骨且黏膩 的痛幾乎能讓一個人發狂,但王小七此刻卻只感覺到平靜。 此刻身陷險境,他仍不沮喪,反而生起了憤怒和同情之心。 同情那位始終活在掙扎的灰色警察。 憤怒躲在幕後那位喪盡天良,以玩弄人心為奇的陰謀家。 平常連線的遊戲中有位角色的大絕招被命名為「匹夫一怒」,使用技能之後提升物理防禦 和魔法防禦,對所有控制技能免疫,血量越低的時候開啟效果就越好;因為這個技能特效 與音效都十分霸氣的緣故,無論是誰選到這隻角色,在開啟大絕招的時候總是要跟著喊上 一句「匹夫一怒」! 某次小老闆陪玩的時候剛好聽到,便順手接了一句血濺三尺,隨後又吐槽說這句話原典並 非如此,是從什麼戰國策出來,是什麼布衣之怒流血五步之類,差點讓王小七當場陷入昏 厥狀態。 他記住了那句話。 ──匹夫一怒,血濺三尺。 不管錯了多少,但這聽起來真是熱血啊。 掙扎許久之後決定拯救白小姐的警察先生,是匹夫嗎? 我,王小七,亦是匹夫嗎? 發出啵啵聲的黑色小蟲在王小七的耳朵裡肆意妄為,泡泡碎裂的聲音大到讓人快要無法站 立,不停地在腦殼裡擴張迴響,即使性情再堅毅不屈的人也沒辦法承受這份混亂的痛楚。 但王小七只是雙手合十。 他的姿勢有些怪異,有些彆扭,耳朵的傷口更讓他無法保持平衡。 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痛苦,單膝跪地,支手撐地。 但下一刻,像是接觸到地面這件事重新讓他找到距離基準位置似地,另一腳的膝蓋也跪了 下去。 他手心朝下,額頭以幾不可見的幅度抬起,而後重重叩首於地。 一跪,三叩首。 「弟子王小七,今年二十歲,家住基隆暖暖,今日……今日在此敬拜關聖帝君,求解心中 釋疑。」 問那巡警為何冤死。 問那兇手為何未有所終。 ……問己行義舉十餘年,為何此刻只能憤怒無力。 王小七每問一句,背上的墨線便逐漸浮現,就像是如當初刺下恩主公聖像時想要讓自己時 刻銘記一樣,一筆一針去刺去畫,墨韻如飛,就像是以他的血作為燃料,那威嚴而古板的 關公聖像逐漸清晰可見。 就在他的刺青第二次被繪製完成的那一刻,所有的黑墨氣泡都被驅逐而出。 光芒大盛。 他口中的禱詞不知不覺中也已為之一變。 ──乃是今日在此敬祈恩主公上吾身。 他總是看著哥哥的背影。 王小七並不比王阿全大多少,但無論是幾秒幾分幾小時幾日幾月,弟弟便始終是弟弟,而 哥哥也永遠都是哥哥,對於傳承悠久注重宗族之法、隱隱有比拚之心的兩間地方宮廟更是 如此。 所有人只記得王家的長孫,以及他身邊的跟屁蟲。 如果今天兩個人歲數差距夠大那便也罷,畢竟小的往往總是更招人疼;可偏偏年歲太過相 近,導致兩個人幾乎在差不多的時間開始爬行開始走路,開始喊阿公阿嬤、開始喊阿爸阿 媽。 在這樣的前提之下天生乖巧懂事的王小七當然更受重視。 王阿全時常不解,不解堂哥的道德與自律是如何養成的,明明鄉下小地方天然盛產各種走 向歧路的八加九,他卻成熟穩重到把同輩的好友正確地往「神明的孩子」養成。 王小七並不是那種成天想著做大事的人──他是不會做錯事的人。這點和小老闆頗為相似 ,兩個人處世風格都頗為一絲不苟,甚至可說是有些古板,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兩個人同時 掏出隨身煙灰缸的畫面讓王阿全錯愕許久。 就像他們分別繼承的兩間便利商店一樣。 小七擔任店長的那間品牌效益早已溢出,每季不需要多少宣傳與經營,本地人或是遊客都 認那個牌子;而自己手上這間儘管每年都在努力求新求變,卻終究是大多數人心中的第二 選擇。 王小七扮演著完美的哥哥長大,而自己看起來跳脫,卻始終跟著阿兄的腳步;即使刻意選 擇了不同種類的機車不同風格的刺青進而針鋒相對,實際上也只是單方面的鬧劇。 他忌妒,但又怕被丟下。 打碎這個默契的,是前段時間,遭遇到裂嘴女的那次。 和從頭到尾可能都不太清楚狀況的阿兄不同,自己當初可是拚了命周旋到最後一刻,然而 最後拯救他們的,除了小老闆贈與的護符之外,還有王小七背上刺青的神異。 ──他難以心虔。 因為是哥哥,所以事事快我一步? 因為是哥哥,所以就活得那麼標準無錯? ……因為是哥哥,所以天生就更親近神明嗎? 儘管王小七在那之後沒有弄懂這份力量該如何使用、儘管在頻繁地巡邏後兩人的天生靈感 都為之增長,能進行基本的驅趕和引導……可阿全的心中始終無法忘懷,關二爺化血為瞳 ,睜眼時那股令人想跪伏的異象。 可以成為那樣的超級英雄,真羨慕啊。 ……如果是由自己保護阿兄,那該有多好? 他總是只留給家人一道背影。 白長壽不知道什麼父權社會,不知道什麼沙文主義,他只知道身為一個男人就應該要疼老 婆顧小孩,給她們一個溫暖的家;出去應酬不算什麼,開著車在大太陽底下跑業務也很合 理,雖然留給她們的時間越來越少了,但這個家不是變得越來越大了嗎? ──鏡頭裡的白玉欣笑容卻越來越少。 他太忙了。 忙到沒注意到女兒神情的轉變,沒注意到自己耳鬢虛白的年華,沒注意到自己蓋了一個沒 有人想要回去的大房子。 他催眠自己麻痺自己,告訴自己只要忙完這段,就能空出時間陪著女兒到她想去的地方了 ,對吧? 當公司的一小角出現異樣的時候他並沒有想太多,多年的商場征伐讓他早已習慣來自友商 的明槍暗箭,儘管這次更加猛烈,但在白長壽眼中只要找對合適的方法,所有事情都能夠 妥善解決。 可當事情牽涉到女兒的安危的時候,那又另當別論了。 白長壽沒有任何一絲猶豫,捨下自己多年的積累,選擇白玉欣。 ──但就連這份果決,也在對方的計算之中。 如果能夠將男人心中惡的一面挖出來那當然很好,這種不停在天秤中尋求人性平衡的畫面 能結出最惡最美的果,那份甘甜無論多少年也依舊美味;若是白長壽實在無趣也無所謂, 人都死了,怎麼利用這份死亡還不是他說了算? 瀕臨崩潰的少女如果知道父親依舊選擇了事業,會不會徹底瘋掉? 令人期待,令人亢奮。 而更有趣的是……當特異成陣之時,附近所有漂流的冤魂便會往此處流動,屆時父親的執 念與殘破的少女相見,又會是何等可喜的場面? 白長壽的理智被滔天的恨意淹沒。 留存的,只剩一點初心。 他要保護自己的女兒。 作為王阿全選擇的「角色」,白長壽是特殊的,他既是幕後黑手的旗子,也是白玉欣在意 識崩潰之時第二恨的對象……他被保留了一點意識,能夠去恨、能夠在新人進入「副本」 的時候,反覆感受死亡的痛楚與痛苦。 在這樣的反覆沖刷之下,白長壽最深處的那點執念終於裸露出來。 他雙瞳皆墨,看向此刻已破破爛爛的王阿全。 不知道他在怨恨惋嘆什麼,只認出那未完的手勢及動作代表著什麼意義。 他替他跪了下去。 他替他口誦訴願。 他把自己僅存的一點意識,拚盡全力,往那黑色蠕蟲狠狠撞去。 黑色的墨汁已經從上而下灌澆滿溢,一點一點吞噬眼前的軀體…… 這一擊毫無作用,就像一滴水撞進一汪墨池那樣,只濺起一點水花;但就是在那一瞬,覆 滿王阿全背部的墨汁被那微小的力量穿透,圖案顯現。 哥哥的背影,和白長壽的背影,莫名重疊在一起。 「弟子……今……」 ──弟子今日,乃是在此祈願,願兄長平安順遂。 王阿全嗚咽著,他忘了自己的名,忘了自己的來歷,但仍舊輕聲祝禱。 背上的刺青發出過於亮眼的霓虹光芒,逐漸逼退黑色墨汁的侵蝕。 阿全背負著的那座關聖帝君,於此刻── 點睛,開眼。 --- 另一種程度的比想像中難寫,下一章要寫個新的戰鬥體系大概也很困難。 ……雖然也有可能因為一直吐槽所以寫得很順利? 但從個人角度來說真的很喜歡這兩章啊。 -- ※ 發信站: 批踢踢實業坊(ptt-site.org.tw), 來自: 36.231.132.27 (臺灣) ※ 文章網址: https://ptt-site.org.tw/CFantasy/M.1723457445.A.588